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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动荡年代

父亲高中毕业后,任过一段时间代课老师,一九六五年他二十三岁,通过努力考上了江西师范大学。刚进大学校门不久,遇上红WEIBING运动,学校里参加,各地高校参加串联,语录在手,当作车票,坐着火车跑遍全国。

回家探亲,在当地学校邀请下,参加了当地的红WEIBING运动,批斗了当地干部。形势复杂,过后不久,遭到清算,认定父亲是带头人,是公社乃至全县造反运动的幕后策划者,是要翻右倾案,是要打击报复。

不断的信函,不断的材料,汇入江西师范大学,要求将父亲遣返接受批判。好在大学百般保护,不但使父亲顺利坚持到毕业,毕业之后老师还劝说暂时留校,以免回去受到迫害。

父亲在大学受到保护,老家人却未能幸免,只比父亲大一二岁的五伯父,当年也曾跟随父亲参与,因此被抓了起来,反绑双手,将两个大拇指捆绑吊起。

一次批斗挨打,后背留下一根细长的铜条嵌在肉里,本地的医生怕受牵连,不敢医治,五伯母和二伯母,半夜偷偷过河,请到邻县安义县黄家洲公社的一名医生,才偷偷治好。

老实巴交的二伯父,也受到批斗,但没那么狠,他的小孩,那时候大的也有十一二岁了,因为批斗,从来不敢惹事,如果和别人起争执,不管有理没理,二伯父总是先将自己的小孩打了一顿再说。

二伯父有五男五女十个小孩,其中三女两男五个年纪稍大的,因此都显得性格懦弱。后面出生的五个,除了一个因病成痴呆之外,才显性格开朗好强。

因为这一段往事,父母与五伯父、五伯母感情非常深厚,可能是因为我是家里唯一男孩的缘故,五伯父和五伯母对我尤其要好,毫不夸张的说,当作了亲生儿子一样看待,一样疼爱。

开放搞活的政策一出来,五伯父就挑着两个箩筐,在老家街边摆了个修自行车的地摊,成了全县第一个万元户,修理自行车的技术,正是父亲教给五伯父的,记得当年五伯父带头致富的事迹,还被当地媒体报道过。

刚摆地摊时,别人劝他小心政策又会变,不要当出头鸟,五伯父对他们说,*****都死过一回了,不怕了。一段岁月就是一段记忆,刻骨铭心,如何的苦难,非亲身经历无法描述。

父亲在大学躲难,最终被一封电报催了回来。电报以奶奶的名义发的,说是奶奶病重,希望能见儿子最后一面,父亲因此担心,信以为真,顾不得许多,立刻从学校赶回。

现在从南昌到我们县城,开车从高速走,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到,那时候没有高速,更没有私家车,父亲心急,接到电报就往回赶,一双脚走了一天一夜,翻山越岭才到家中。

得益于跟随他的几位兄长“独轮车”贩卖物品经历,得益于爷爷为节省车费,挑着行囊,走路送父亲到南昌上大学,回家的大道小路,山梁村庄,父亲记得清清楚楚。

当翻越新建县的梅岭时,天完全黑了下来,无法前行,又饥又渴,父亲敲开了一户山民的家门,请求借住一宿,这家山民的热情,现在父亲还深深挂念,他们不但收留父亲住宿,还给了他饭吃,烧水让他洗脸洗脚。

危难最见真情,同样也最容易被感动,交通便捷之后,父亲曾经多次想过去拜访,只是时间太久,时过境迁,建设太快,变化太大,已经无法再找到记忆中的山路。

这样的山路消失的太多,比如去大姨家的那条山路,路边有一树非常好的杨梅,不久前想去顺着这条山路摘杨梅,寻找之下,发现那条山路已经完全不存在了,山口的那座水磨坊,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疾走一天一夜,一到家中,就有好心人来提醒,要父亲赶快逃走,电报是假的,公社为了骗父亲回来才发的。知道上当之后,奶奶立刻让三伯父带着父亲逃跑。

跑了不久,公社就有人追来,一直追到了县城。父亲躲进县物资局,当时局长是宋姓本家,他对追来的人讲,“娘追儿尚且不出百步,何况是一个祖宗下来的本姓家人。”,这才劝回了他们,躲过了一劫。

父亲讲,那个公社书记对他仇恨很深,扬言抓到他后,要三天内打死。这就是当时的社会现状,父亲的经历只是其中的一个缩影。

六六年开始的运动,造成大量学生滞留学校成“老三届”,如何安置就业是最大难题,在一声号召下,他们又放下书包走出学校,扛起锄头上山下乡,到广大农村接受贫下中农改造。

父亲努力考上大学,结果被历史大潮重新冲回农村,命运多舛,宿命轮回,本来想像大伯父一样,通过读书跳“龙门”,跳上“龙门”却又再落“农门”。

事实上,即使没有遇到这样的事情,父亲毕业后也一样要回农村,他就读的江西师范大学,本来就是面向农村培养学生,又遇到红卫兵成社会问题,他的其他同学,都没有安排工作,都成为了知青“插队”农村。

父亲最后逃到的是会埠的青树大队,青树大队与枫垅大队相邻,也处在越山脚下。

落户偏远山村,也不容易,知道父亲的情况后,没有哪个生产队敢接收父亲。也是父亲幸运,有一个生产队长相当开明,有些魄力,他说“大学生多难得,你们不敢要我要了。”

那时候别说大学生,就是高中生都少见,农村中就更少见,父亲因此在青树大队落脚,那个收留他的人姓刘,后来他的儿子与我成了高中同学,关系相当亲近。

就是躲到这里,事件并没有结束,当地会社又给父亲所在地发函,要求遣返接受批斗。父亲再次被幸运眷顾,这封催命函,被父亲的一位表哥给压了下来。

父亲的这位表哥曾经是地区的司法局副局长,那时正好被调到管辖青树的新建农场,在里面担任领导干部。这封函在被他收到后,放在了抽屉的最底下。

几年前我去探望父亲的这位表哥,当时他还很健朗,笑着跟我说,“我看到是你父亲的名字,就锁到抽屉最底下,当作是不小心忘了,保了你父亲一条命。”

这样的笑容,现在还亲切呈现面前,那是一种沧桑的积淀,那是一种世事的练达,更是一种前景的理解。这样的心境可能只有大伯的那一句“一切向前看”,才能彻底诠释。

现在父亲的这位表哥已经安然去世,带走了属于他自己的那一段历史,他的两个儿子,与我们一家走得相当近,后来转业分配,得到过他们不少帮助。

种种经历之后,父亲心灰意冷,安安心心当了近二十年农民,直到1985年,与当年“插队”农村的大学同学,一起到省城争取安置,才都落实政策分配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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