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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外公外婆

父母的结合,外公起了重要作用。外公文化不多,但对读书人却很尊重,父亲一贫如洗,又是被批斗身份。仅凭一个“大学生”招牌,却得到外公认可,极力促成了父母成婚。

逃难在外,孤苦无助,不但生存,而且成家。对于当时的父亲来讲,只能说是福气。父亲曾经多次讲到外公的庇护,发自内心的感激,一直对外公外婆敬爱有加。

外公自己没有文化,一天学也没上过,几代都是地主家雇农,在最讲阶级成份的年代,这样的出身根正苗红,革命性最彻底,最值得信任,解放不久就是党的基层干部。

记得母亲曾经讲过,上级曾经想要他当公社书记,他说自己大字不识一筐,坚决没去。这样的身份,这样的资历,当然能给父亲提供一定的庇护,而父亲也一直在寻找这样的庇护。

父母结婚时,外公在父亲下放的青树大队供销社当书记,印象中大概是在我五六岁时,才调到公社食堂当书记,此后在这个位置上一直干到了退休。

外公就是在供销社当书记时,认识了父亲。唯一的大学生,长得又高高大大,刚刚被生产队接收,就轰动一时,山时里读过书的人都很少,更别说是大学生。

一段时间,山民们都称呼父亲“大学生”,提到父亲的名字,或许很多人不知道,但一提到“大学生”,人人都认识。当时插队的女知青,不少特别愿意接近父亲,由于需要庇护,父亲最终选择与母亲在一起。

父母和那个时代的年轻人一样,新事新办,没有宴请没有酒席,举着伟人语录就结婚了。所有家当仅有一床棉被和一箱书,都是父亲从学校带回来的,那厢书一直像宝贝一样跟随父亲。

我高中毕业在家待业期间,钻上阁楼认真翻看过这些书,都是大学教材,有些是铅字,有些是印刻,书面整洁保存完好,里面包含父亲割舍不下的校园回忆。

计划经济时代,商品都是凭票供应,随着我们姊妹四个出生,购买日常生活用品的指标不够用,外公一家节衣缩食,省下许多粮票、肉票、布票,全部给了父母。

有了外公一家的极力帮助,我们姊妹四个,从来没有缺少过衣服穿,从来没有挨过饿。不像父亲那样,直到八九岁还光着身子,也不像父亲那样,从小吃稀饭“糠饼”长大。

记忆中从来都是白米饭,而且经常有些肉吃,而我还有挑食的毛病,见不得一点肥肉,有一点下肚都会吐,在那个普遍缺衣少穿的年代,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只能说父母太勤劳,太会过日子,把我们养得白白胖胖,在我生那场怪病之前,通常情况下,我要比同龄人高出一截,有“胖司令”美誉在外,要论打架,大我一二岁的小孩都干不过我,所以成当然的孩子王。

外公看重读书,几个小孩却不是读书的料,两个舅舅初中毕业,两个姨可能只有小学文化程度。大舅初中毕业在本村当了几年代课老师,八十年代中后期,又当了几年村支书,后来到乡里的水电站工作。

小舅初中毕业之后,学了几年木工,期间还经常做些小生意,比如贩卖冰棍。现在还记得小舅贩卖冰棍的情景,骑着个自行车,载着个木头箱子,在农村走乡入户叫卖。

盛夏季节,冰棍容易融化,木箱子里面要用厚厚的棉絮隔离高温。每当箱盖子揭开,一阵清凉的雾气就会升了起来,还没吃着冰棍就已经感受到了清凉。

冰棍是改革开放带来的独有的“清凉”记忆,每到夏天,农村经常会有人骑着自行车,载着个木箱子叫卖。那时的冰棍是真正的冰棍,一层薄纸包裹,一根木棍穿着一个冰块,就是冰棍了,一头包裹了绿豆的五分钱,什么都没有的二分或者三分钱。

大约七八岁时,外公到公社食堂当书记,公社食堂能够制造冰棍,每次去公社食堂,外公就会带着我们姊妹,到冰库里面拿冰棍吃,满嘴都是美味。

外公对我们的一直是慷慨的,他此前所在的青树供销社,是我们去外婆家的必经之路,每当路过,他总是会从柜台中拿上几颗糖,让我们带在路上吃。

八十年代后期,在外公退休时,小舅顶替外公到供销社上班。接替父母上班,在那个时代是相当普遍的事,小舅因此有了正式工作。

外公烟瘾很大,常年叨根烟枪,或者手里提着个烟壶,退休后,子女劝他戒烟,他真戒掉了,可没过多久竟然无疾而终。

他去世时,我正在部队,大舅说会影响我工作没告诉我,回家探亲时知道消息,好一阵伤心,跪拜在外公遗像面前,哭了许久。

回想外公在世时,到他那能吃到糖果,能吃到冰棍。童年长住外公家时,每到吃饭时,他总是站在门口,大声喊着我的名字,叫我回来吃饭,声音高亢悠长,仿佛能穿越时空,现在仍不时在耳旁回响。

外婆与外公同岁,四、五岁的时候到外公家当童养媳。外婆年轻时很勇敢,老虎把牛犊叨走了,她一个人敢追着老虎把牛犊抢回来。

2012年,外婆也去世了。去世之时,我特地请假,从单位赶到外婆家,见了她最后一面,其实早几年外婆身体就已经衰老多病,吃了一辈子苦,又与病魔抗争多年,走的时候倒也安详。

曾经听小姨讲过一件趣事,一次年迈的外婆独自乘车去小姨家,坚称在车上看到了我。我听着都奇怪,因为那时我还没转业,正在部队服役,时间完全对不上。

外婆还坚称是我给她让了坐,就更奇怪了,既然我给她让了坐,怎么会不称呼她,不送她到小姨家。而外婆说起这事的时候,并没有丝毫责怪之意,反而有一种欣慰,有一种喜悦,似乎她看到的那个我,一路给了她不少陪伴。

外婆去世的前一年,一次外婆生病,我开车去把外婆接到县城医院。病房是我抱着外婆进去的,快九十岁的人,己相当瘦弱,抱着相当轻。

外婆躺在病床上相当安祥,没有病痛的疼楚,没有世俗的喜、嗔、怒、怨,让我心底深处无比平静。记不起什么时候开始,每次到外婆家探望,看到它时就有这种感觉了。

外婆没什么积蓄,没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和其他农村妇女一样,辛勤劳作,养儿育女,尤其是外公去世后的近二十年,一个人在农村生活,自己洗衣做饭、砍柴授地,没向子女说过任何难处。

中途小舅曾接她到身边居住,以方便照顾,婆媳之间,难免有眼色有碎语,外婆从来就当没听见过,她没说任何人不是,只是讲不习惯,又一个人回到农村家里。

人情练达即世故,风雨和岁月在外婆眼角堆起无数皱纹,里面堆积着无尽的沧桑,也堆积着无尽的安祥,或许这就是佛性,每一位长寿的老人,或许都可以称作“佛”,称作“活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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