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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七章 楼兰

或许,生命这种东西之于宇宙来说,确实像野草一样。个体的生命是如此孱弱,轻易就能将其捻碎泯灭;可群体的生命却又如此旺盛,几乎不可能根绝,将一个族群完全灭绝是如此困难。

比如地球昔日的恐龙,兴盛了两亿年,还是因为地球环境的剧变才趋于灭绝;可即便大部分灭绝,却依然留下了作为后裔的鸟类传承着血脉。

对旧帝联来说也是如此。

旧帝联的灭亡是一桩极不寻常的“黑天鹅事件”。是先有初丹天使出现打穿了旧帝联防线;再有宇宙碎片替换了其全部疆域,两件灾难接踵而至,才将这么大个政权在短时间内消灭。

否则,旧帝联只是衰弱,还远未到该是灭亡的底部。衰落的它依然是区域性霸主,国祚能没准能再续个百十年,无非是续的过程体面或者不体面一点的区别而已。

可即便遭受了两次能被称为灭顶之灾的灾难,旧帝联依然有幸存者像野草一样执着存在于世间各处,甚至幸存下来的数量或许比想象中要多。

多到这些幸存者能在仁联的世界被左吴遇上,多到有余力分裂成两支——

一支决心效忠新的皇帝,被改造成了肃正造物。

另一支则是钝子大人二号的同伴,因为还抱着效忠旧帝联的信念,不愿融入仁联成为那些地球博物馆的展品和员工,而遁入虚空躲避。

这个分支在虚空生活了如此之久,最终还是在漫长时间中灭亡,留下了残存的记忆信息中。

此时。

金棉抿嘴,将所有提到“莺歌索”的字段全部提取出来,浏览。

浏览过程中,兽人小姐好像亲身感受到了这个分支在虚空中挣扎的全程——在恶劣环境下生存,文明和知识极其容易断代。

最后,这个旧帝联分支甚至已经无法保有任何一点科学技术了,却还是固执的将莺歌索三个字留了下来。好像这就是坚持铭记旧帝联的意义所在,这针对一个土着文明的军事行动就是旧帝联有值得缅怀的辉煌。

浏览中。兽人小姐的神情开始变得越来越复杂,像是闲聊般和身边的二公主搭话:“过来看看,你应该知道这俩字是什么意思吧?”

二公主狐疑的看了看金棉指着的两个字眼,缓缓将其念出声:

“……楼……兰?哦,这是我的同伴为了记得自己是帝联人,一直在背的几首诗里反复出现的内容,没想到到最后,他们还在念叨,我看看啊。”

她读了一阵,摇摇头:“我在的时候这些诗句就不完整了,现在它们更残缺了。别看啦,有兴趣的话,我可以背几句给你听。”

金棉点头,抖了抖耳朵,整个人也随着耳朵竖起。

二公主眼里的红光暗澹了一瞬,这些诗句本来该是自己同伴的后裔的遗言,可她自己却知道得更多更详细,真是唏嘘:

“楼兰,楼兰嘛;‘挥刃斩楼兰,弯弓射贤王’;‘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十五役边地,三回讨楼兰’,等等等等,这几句是我能记得清的,其他的就保证不了正确率了。”

金棉眼睛亮了一下:“‘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这句,我在莺歌索也听过;它和‘但愿人长久’比起来哪个更有名?”

“我怎么知道?”二公主翻了下眼睛。

此时,被二公主背出来的几段诗句,已经被金棉传输到了新帝联的网络中进行检索,通过图书馆文明那里得来的地球知识,兽人小姐甚至已经知道了这些字句的全诗,还知道了它们写出的背景,它们的意思。

金棉朝二公主点头:“我刚才看啦,这些诗句大多写自盛唐,而唐朝是人类历史上值得大书特书的伟大王朝。与之相比,楼兰就有些不太够看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掉的小国而已……”

“噗,哈哈哈,到唐朝的时候,楼兰甚至已经灭亡了几百年啦;可唐朝的诗人还是要斩它,要讨它。这么想,它不是很可怜吗?”

二公主只是耸肩,她的手不自觉抚摸上了肃正造物。在顾问的帮助下,她同伴的记忆正在植入肃正造物的机体。

“我发现,莺歌索的名字,总是和‘楼兰’并肩出现来着,”金棉继续,嘴里还是反复默念着这些诗句:

“你刚才说了,你的同伴是为了缅怀旧帝联昔日的辉煌,才会铭记这些诗句的,对吧?征讨别国,然后将其覆灭,好不威风……也不管是不是以大欺小。哦对,国家间的以大欺小应该叫‘鲸吞’和兼并才对。”

闻言。

二公主皱了皱眉头:“你少弯弯绕绕了。哈,你该不会想说,你的莺歌索就相当于楼兰,而帝联相当于唐朝。唐朝没了,楼兰还在,这就是你的又一次复仇吧?”

好像有这么点感觉。

兽人小姐心脏狠狠跳了一下;在莺歌索,她总是默念着“但愿人长久”熬过一个又一个战场的日夜。

而“但愿人长久”和“直为斩楼兰”是一样知名的诗句。楼兰是唐朝征伐四方,鲸吞宇内的辉煌的代名词。楼兰总被诗人作为征伐的意向,是因为在汉朝,楼兰是中原和匈奴进行对垒的前线阵地。

莺歌索也是,自己的家乡之所以灭亡,就是因为旧帝联为了防止燎原用献祭土着生命就能得到极强威力的创神檄文以攻击旧帝联的本土,为了坚壁清野,才毁掉了自己家乡的。

这么一想,莺歌索和楼兰还真有这么多的共同点。“斩楼兰”是唐朝标榜自己武功的美妙诗句,而自己的家乡被旧帝联的幸存者记下后,也成了一种承载着旧帝联辉煌的意象了?

没想到自己如此渺小的家乡,最后居然能在旧帝联的后裔心中有如此的分量。

旧帝联纵然对自己有血海深仇不假,但它也是昔日莺歌索根本不配去碰的敌人。谁又不想被强大至极的敌人认可呢?

如今自己渺小的家乡居然能在旧帝联的幸存者后裔中有如此分量,金棉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最后,金棉是笑了出来。

“不对。”金棉说:“莺歌索就是莺歌索,不是楼兰。当然,旧帝联也不是唐朝。”

二公主愣了下:“对,所以呢?如果你接下来想说‘我的同伴也不是诗人,因为他们连完整的诗句都记不住’来嘲笑我,作为你的复仇……嗯,你想笑就笑,因为这确实是事实。”

金棉蹲下,尾巴在摇晃,眼睛在发光:“再猜猜?莺歌索不是楼兰,旧帝联不是唐朝。类比一下,你的同伴之于肃正造物如何?”

二公主又愣了愣,忽然炸毛,眼中的红光几欲滴血:“类比?你是想说就算把记忆植入肃正造物,他们也不是我的同伴?!”

“这不是明摆着喵?”金棉的尾巴轻轻敲地:“你的同伴记忆是残缺的,总结成话语,十句里面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把这样的记忆植入到肃正造物身体里,真能让你的同伴回来?”

“不只是会让肃正造物得到一点模模湖湖的奇怪记忆吗?”

二公主咬牙,想反驳却反驳不了,只能说:“我的同伴回不来,这不是最能遂你的愿?”

“别误会喵,我是想帮你的;复仇必须要仇人存在才能复仇,否则光是鞭尸,多没意思。我也是那个想让你的同伴们真正回来的人啊。”金绵说。

二公主吸气:

“你有什么建议?我……我妥协了这么多了,我连肃正造物是否真有我同伴的灵魂都不在乎了,只需要这些肃正造物的脑子里盖上我同伴的记忆,这样就够了……如果这点要求都达不到,我还能做什么,怎么做?!”

金棉摊手:“看,你不是已经说了方法了吗——我想,主要就是记忆厚度的问题,你同伴的记忆盖不住肃正造物的意识,只是因为这些记忆太残缺太单薄。那我们把它加厚一些不就可以了吗?”

“加厚?怎么加厚?”二公主眼睛同样亮起,一时间居然放下了戒备。

金棉张了张嘴,眼睛微妙的往塔顶那边瞥了下,还是左吴和这里皇帝的交谈给了自己灵感。

——在塔顶的二人讨论了,孩子若在活着时感受到强烈的痛苦,那他们会后悔出生吗?可惜出生与否不是孩子自己能够选择的。

那自己不是也能反其道而行之,让二公主的同伴,自己的仇人们重新痛苦的降临于世,这不就是一种绝佳的复仇了吗?

金棉心中闪过一丝快意,快意让她本来就是肉食动物的脸显得有些残忍:

“我身体里有创神檄文,创神檄文能被痛苦的情绪催动威力;同样,痛苦也能增加记忆的厚度,让你的同伴满带痛苦的回来,催动创神檄文去烧掉肃正造物本有的意识!”

“我问你,我的公主;你的同伴在虚空里挣扎了这么久,他们对这个世界究竟是有什么样的认知?!这个世界对他们来说美好吗?还是说只有一片痛苦的荒芜,死了反倒是一种解脱?”

“这样,你想让他们重回世间,不是让他们从解脱里回归痛苦的现实?这样,催动创神檄文的燃料是有了;我体内还有一些小灰的机群,我问过顾问团队了,我能给这些痛苦加料!”

二公主愣住。自己同伴的后裔又在虚空中坚持了如此之久,他们面对的现实只会比自己面对的更恶劣。彼时的自己都动不动想把自己迭代,就有因为受不了这种严峻和苦痛而想要解脱的心思在里面。

现在,自己若想把同伴唤回,却需要让他们去承受更为可怖并炽烈的痛苦?

婴儿降世时为什么会啼哭?有种说法是外界相比母亲的肚子里太寒冷,婴儿的哭就是因为自己要去面对恶劣的世界,而在为自己悲伤。

一种心季在二公主胸腔中震颤,她嗓音颤抖,对金棉说:“你……你想做……就做啊……”

金棉却摇头,尾巴渐渐卷到二公主的腿根上:“不行,这是你的同伴。只有在你决定让同伴回来,我才能这么做。”

二公主缓缓摇头:“为什么?要让我承担这种责任,让同伴从解脱的平安中回到这现实?……啊。”

“这就是你对我的复仇?”

金棉咧了咧牙齿。

她看着二公主身体止不住的摇晃,最终还是艰难的点了下头,随即身体几乎脱力。

顾问团队在朝金棉诉说方法,二公主同伴们的那份残缺的记忆被添上了浓郁的苦痛,分不清是苦痛占优,还是记忆为主。

这份浓郁注入了肃正造物体内。

创神檄文,燃烧着肃正造物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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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顶。

刚和这里皇帝商量好怎么对付无智灰蛊的左吴,听到了这空旷寂寥的月球上回荡起一股像婴儿初生,为寒冷的空气激得着凉了般的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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