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疼疼，脑袋疼得要炸了。

刚才我应该在干什么？

霎时间，我简直要怀疑现在的自己，和过去的自己失去了同一性。我不安地搜刮着我之所以为我的唯一证明——那记录着我的过去又构成了现在的我的宝贵记忆，它是否被人斩断了连锁呢？

不幸中的万幸，记忆很快就清晰地涌现出来。我还记得一切，与丘比的重逢。被妹妹放在脑袋里的信指引打上了时间列车，随后在车上被魔法少女用魔杖敲了脑袋。

完全没有被打之后的记忆。很显然那时候我就晕过去了。现在我的意识依然朦胧不清，好像半梦半醒之时，随时将沉入无底的黑暗。

不可以。不可以。

如果现在在这里失去意识，那就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我必须作出正确的判断。

赶快，要睁开眼睛。当务之急是确定自己的处境。

我坚定了决心，缓缓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眼前的景色与昏厥之前见到的，晦暗的车内灯光截然不同。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下，一望无际的平原延伸到目力所及的极边。

紧接着，我在这片平原上，发现了“她们”。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喉咙中迸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尖叫。

“发生什么事了？”

丘比的身影映入了眼帘。

“这里也全都是那里也全都是……唔啊啊啊啊啊————！”

我再一次尖叫了起来，然而完全不是出于恐惧……

“呃啊啊啊啊啊——好可爱！”

没错，我之所以尖叫，完全是因为周围的可爱浓度超标了。

环顾四周，到处都是可爱的少女们（CuteGirls）。

虽然说是女孩子……但我也不能确定，因为很显然，眼前的这些孩子们还都没有成长到发育出明显性征的岁数。但是，毫无疑问，她们全都留着五颜六色的飘飘长发，一个个都穿着轻飘飘的可爱连衣裙，让我无法不相信她们是女孩子。

像这样的可爱少女充溢了我的视界，和无边无际的平原一同延伸到地平线的尽头。

这些可爱的少女们不光是长得可爱而已，她们还在做着各种各样可爱度爆表的小动作。

这边的一群女孩子们正互相蹭着幼嫩的脸颊，或者互相拥抱，互相亲吻着。

其他的女孩子们就算没有这么直接，也在做着各种活动，尽情展现着自己的可爱。

她们做的事情千差万别，合唱、运动、游戏、小睡、植树、跳舞、赌博，只要是人类能做的事情，她们都毫无顾忌地做着。

尽管如此，尽管没什么特别的，可问题就是，她们做什么都很可爱！

这也很可爱，那也很可爱，全世界都是可爱的女孩子们在做着各种各样可爱的事情！

这根本不是尘世之间可能承载的可爱度。铺天盖地的可爱如同暴风骤雨一般席卷了我的精神。

实在是太可怕，太不自然了，就像把糖精直接粗暴地扎进大脑一样，几乎要令人反胃。

“这都是什么这都是啥这都咋地了呃啊哈哈哈哈——你丫给我解释一下啊！”

我被可爱到几乎失去理智，一把抓起丘比的尾巴拼命地甩来甩去。

“你叫我解释也没用，我根本搞不懂呢。”

“哈？怎么可能？”

我紧盯着丘比那面无表情的毛脸，和周围可爱度爆表的女孩子们一比，它这张脸此时显得无比亲切。

“你不是什么中枢精神体吗？从中枢接收情报什么的轻轻松松吧？”

“所言差矣，现在这种情况我也从未见过。”

丘比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漠。

“我现在接收不到任何资讯，看起来我已经和中枢完全断开了。”

“那么，至少你来分析一下，你这种没有感情的外星人的观点现在我最需要了。”

“正确的判断，我观测一下从宇宙微波背景辐射的温度，计算一下现在的时间。”

丘比爬到我的头上，凝视着天空。虽然我只能看到蔚蓝的天，但对于它而言，恐怕宇宙大爆炸的残响都逃不过它的眼睛吧。

“看样子，现在是大约80万年后的未来了。”

丘比的语气依然很平淡，就像在喝下午茶。

“那么这些可爱的女孩子们，到底是什么来头？”

“来头什么的我看不出来，我只能看出来这些少女的性质和魔法少女类似，而且一个个都有我前所未见的巨大魔力。同时每当她们作出可爱的举动时，她们的魔力量都会指数性增加。”

“喂喂，可那样的话怎么可能没有其他和你一样的丘比呢？没有你的契约，新的魔法少女怎么可能诞生啊？”

“依我所见他们大概是你们人类进化后的结果吧，无需我的协助，就能自然而然地成为魔法少女。换言之，也可以说和你们人类完全不是一种。应该被称为魔法少女人（HomoMagica）。或许她们能否被归为人属（Homo）都存疑。”

“那么你的同类去哪了呢？”

“无法确定，但以目前状况判断，与魔法少女人的发生冲突导致灭绝或衰退的可能性最高。”

刚才丘比说了些可怕的话。我不自觉的挤压了丘比的身体。现在那边的可爱少女们都让我觉得毛骨悚然。

我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连珠炮似的问道。

“等一下，按你说的，魔法少女每次使用魔力都会产生污秽，最后变成魔女。如果全人类都变成魔法少女，那么所有人总有一天也会变成魔女，就此人类社会也theend了。全是魔法少女构成的人类社会根本不可能建立起来！”

“正常想是这样的。但经过八十万年的进化，她们似乎成功回避了魔女化问题。”

丘比从我手中滑落，在地上像团子一样弹跳了两下。视线猛然被HomoMagica的可爱广播直击，我发出一声呃逆。

“如你所见，她们可爱到不行，这正是系统的基础。灵魂宝石污秽的产生，除了基本的生理需求与作战消耗魔力外，都是源于人际关系衍生的压力，而HomoMagica在进化中适应了这种压力。

对他人存在的焦虑和不安感，被可爱的外表强制卸除了。她们婴儿般的可爱外表，会引起强烈的情绪反应。”

“所谓的，幼态延续，吗？”

我喃喃自语。所谓幼态延续，是成年体依然保留着只有幼体才有的特征，比如永远不会长大的美西螈。

HomoMagica梦幻而如同婴儿般无害的形象，可能正是幼态延续所塑造的性状。

“正是如此，所以在HomoMagica的社会中，源于群体互动的压力被尽可能稀释，一切他者都是无限可爱，只会引起愉快感的存在。这是借助内在进化来避免魔女化，我认为，另一个关键是在于外在的进化。”

“外在的进化？不可能，所有的进化都发生在身体内吧？”

“情况并非总是如此，随着人类进化过程的深入，内外逐渐合为一体。比如，随着服装的发展，人类不再需要御寒的体毛。因为进食熟食，不再需要强有力的下颌。所谓文明的发展，也是科技推动的外在进化。HomoMagica将这种外在进化推向了极限。换言之，不仅身体机能，感情机能也外化了。”

“换言之，应该称为‘将人际关系嵌入时空中’。”

“时空……，什么？等等，我知道这里很古怪，难道连时空都出现了问题吗？”

“完全正确。这里不是正常的时空，和人类时代的魔女结界更加相似。HomoMagica已经借助魔力，建立了一个近乎无边无际的结界，在这片时空里，她们嵌入了海量的信息。”

“什么信息？”

“当然是人际关系的信息，种种关系性构成的数据中枢，HomoMagica不再需要调动自己的心智去建立新的关系，扬弃了高风险低回报的模式，魔女化的风险也随之降低。她们可以随时下载时空中的关系性，在适当的时机唤起适当的情绪，促使灵魂宝石产生感情能量，进化为了完全自给自足的生物。把目光放到在整个宇宙的尺度上，她们也达成了无与伦比的成就。”

“完全自给自足……吗……”

当我昏昏欲睡时，我再度用眼睛看着HomoMagica。当然，正如丘比所说。她们不只是盲目地重演着种种可爱的举动。在那片行为的汪洋中，无数微妙玄通的关系性嵌在她们的一颦一笑中，这一组关系建立起来，那一组又被拆解，宛如无始无终的衔尾蛇。

“但在火车上，她们并没有试图和我建立关系......反而用魔杖打我。为什么呢？”

我托着脑袋喃喃自语。

“小实。”

丘比责备地说

不，丘比应该没有那种意思

只是，我通过社会的洗练，在那裡我读到了轻视的语气。

“HomoMagica并非人类。『因果关系（why）』不适用，她们称霸宇宙的工具是『工具理性（how）』，这是我作出种种假设的基础。列车中的信息屏蔽切断了数据中枢的链接，因此像你一样不属于建立关系目标的存在，被一刀切地排除在外，问她们『为什么（why）』乃是无稽之谈。”

“HomoMagica的社会理性和我不一样，就像我注定听不懂狮子说话一样吗？”

我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感受到了头骨的凹陷，实在是令人沮丧。现在我的脑袋上有足足两个大坑，正常人看到我的模样肯定会吓跑。

我躺在了地上。我醒来应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太阳高悬在天顶，充满了无限可爱的平原被阳光哺育，又反哺着中天的烈日，一个永无止境的循环。

“小实。你现在要做什么？”

丘比这样问我。

“怎么做……总不可能一直躺在这里直到饿死吧……现在只要一睁眼就觉得又可爱又反胃……”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加入HomoMagica的世界里，但我转眼间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害怕一旦加入她们，名为我的这个个体就会立刻消失。

“如果你想解决晕可爱的问题，我有办法。”

“真的吗？怎么做？”

“目前控制着你身心的细胞和我的构成组织很相似，只要把控制权交给我，我就能帮你。”

“知道了，你随便吧。”

束手无策的我只得任丘比摆布，它钻进我的颅骨，摇着尾巴似乎在摆弄些什么。

不一会儿，周边的世界就大变样了。那些可爱的少女依然在我的眼前来来往往，但我不再被她们萌到晕头转向了。不但失去了对可爱的任何感知，也失去了对她们脸庞的关注。我明确地感到，她们精致的脸庞和我的感官之间筑起了一道高墙。

少女们的面部表情千变万化，我虽然能够观测到，但却不再能够理解，就像是解读一门堪堪入门的古文字，只有集中精神才能勉勉强强读懂个中含义，隐含的情绪则好似隔了千山万水。

“…这是怎么做到的？”

“我把你意识中的人脸识别模块和主管情绪的系统分开了，你应该知道人脑是由几个自主运行的机能模块组成的吧？”

“就像伊藤计划的小说描写的一样吗？”

“毫无疑问，人脸识别模块正是构成你意识的生产车间之一，人类是所谓的社会性动物，对其他个体的面部识别在社会活动中起到关键作用，你们需要时时刻刻忖度他人的面容，分析自我与他人关系的流向。正是因此，你们的视觉系统进化成了优先检测人脸，并在心智模块上投射情感的系统。”

“那么，你是停止了那个模块的运作？”

丘比所言非虚，对自身感官的变化清晰可辨。面前的少女们毫无疑问都有两只眼睛一张嘴、以鼻中线基本对称，眼睛横向排列而不是竖向排列，但我依然需要投以有意识的关注，才能认出那是一张张脸。

“现在没问题了。走吧，小实。”

丘比轻快地踱着步子，我步履缓慢地跟着。

闯进了HomoMagica的人群中，她们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应，只是仍然重演着那些可爱的举止，尽管对我而言那已经看不出任何意义。

当名为可爱的魔障消失时，我才看出来HomoMagica异于常人的特点。她们大而明亮的双眼像星星一样闪耀，好似昆虫的复眼。正如丘比所说，她们身边的时空扭曲异常。宛如动画和现实世界的强制拼贴，平面嵌入立体，二维嵌入三维。

现在想要打破僵局，至少要找到一只活着的丘比。那么就不得不先考虑如何突破HomoMagica的结界。

好在我的时间充足，并不会感到干渴和饥饿，兴许是因为身为丘比“亲戚”的缘故吧，它轻而易举地就修改了我的遗传物质。丘比通过细胞重编程，很容易的让我能够光靠太阳光和空气，就能吸收生存所需质能的能力。

无论走了多远，风景都丝毫未变。无边无际的平原和充满它的HomoMagica少女们，天顶烈阳永不黯淡，无垠苍空永远蔚蓝。

怪异的旅程似乎永无终止，伴奏只有身旁HomoMagica无休止的路边野餐，我能做的只有24小时一刻不歇地交替拖动自己的双腿。好在，这样漫长而阴郁的旅途，终有一日结束了。

画家勒内·马格利特的代表作之一《比利牛斯城堡》描绘了一幅超现实的景象——悬浮在蔚蓝海面上的巨大岩石，一座城堡孤悬于上。

现在出现在我面前的景象与之相似，但规模远大于马格利特的画作所描绘的景象。

蓝天的边际之上……可以看到无比巨大的存在镶嵌在天穹中，它硕大无朋，占据了四分之一的天球。

仰视看去，宛如一个直立的鸡蛋底，只能看到广阔的曲面。但是，那个曲面并不像鸡蛋那么光滑。反而是坑坑洼洼，可以看到大大小小的陨石坑密布其上。

“小行星？”

我喃喃自语，我还记得在上初中的时候，一个无人探测火箭成功登陆小行星的新闻曾经点燃整个世界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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